听见夏天

绥之绥之-1

(一)

1942年春。

上海一弄堂里传来男人呼救声。

时局混乱,没有老百姓会冒着生命危险进去一探究竟,日子活得浑了,才能活得下去,这道理,人人都懂。

叶秘从巷子口经过,他身份特殊,身边亦有同事,本来没打算施以援手,只是在那一片刻他侧了侧头,看见了那个男人。

被两个日本兵推搡在弄堂的角落边上,明明是弱势的一方,却拳打脚踢大声责骂似感觉不到危险。

看得出涵养极高,骂了半天都是些“过分”“卑鄙”等词,没个畅快。

他停下了脚步。

同事卢邑跟着他停下,“侬要组撒?”(你要干什么?)

“像方sio家。”(像方小姐。)

“啊里页个?”(哪一个?)

卢邑觉得实在离谱,因这弄堂里根本没有一个女性。

问话间,叶秘已经跨步走了进去。

他动作利落,气势吓人,两个日本兵见进来了人刚要直起身,就被他抓住胳膊一送一拉,就听咔嚓一声附带着惨痛的叫声,抓着胳膊的手没有松手,犹如铁钳一般难以撼动,带着错位的手臂甩向另一个呆楞住的日本兵。不多时,两个日本兵都被他放倒在地上,他用手嫌脏,从弄堂边捡起两块大石头,一人一个往后脑勺狠狠砸下去,霎时鲜血溅起,同时溅到了他和坐在旁边的那个男人脸上。

男人没有用手去挡,由着血溅在自己脸上,随后他从地上没有呼吸的日本兵看向叶秘,两个人都是满脸鲜血,他们隔着血污相视许久,都没有说话。

卢邑悠悠走过来,朝叶秘翻了个白眼,“侬组撒啦?脑子拨枪挡啦?瑟特伊拉组撒拉?”(你做什么啊?脑子被枪打了?杀掉他们两个干什么啦?)

叶秘转开视线,拨了拨身上被血染脏的西装,满脸嫌弃,随后他用普通话对着地上的男人说了一句。

“像方小姐。”

 

卢邑被他搞得无语死了,挥了挥手走掉了。

“自噶次理特。”(你自己处理掉。)

 

弄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。

男人自觉狼狈,从地上撑起来,他注意到对方嫌恶血污,把手掌蹭了蹭西裤腿侧,蹭不干净,才发觉是自己手掌心擦破了皮,怎么蹭也蹭不干净。

叶秘冷眼看着他的动作,“叫什么?”

“肖战。”

对方似是提了提嘴角冷笑了一声,“什么破名字,战,战争啊。”他垂下头给自己点了根烟,“换了,叫肖随。”

身边数不清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,虽然用了方小姐的由头,但当街弄死两个日本兵仍然是冲动的。这个人,如果不被他带走,下一秒就会被双双眼睛后面的人带走,带着战字他活不下去。

“哪个随啊?”肖战开始意识到,现如今体面风光的不过几类人,他抬了抬头,低着眼神看他,问出口的话也带了轻视。

叶秘看也不想看他,招手让弄堂口的手下过来,叼着烟的嘴角微动,随着烟吐出一句话,“随便的随。”

手下自当叶秘看上新宠了,跑过来客客气气绑着肖随跟着叶秘走。肖随烦他们得很,犟得不行,叶秘转头就是一脚踢在肖随腹部,肖随被他踢得眼前一黑,整个人如同一个虾米一样蜷在地上,喉头溢出难耐的痛哼。见人不动了,手下连忙把人拽起来,拖着往前走。

 

叶秘的公寓很大,两层小洋房,带了一个荒废的小花园,花园中间只有一张原木圆桌,还有一把椅子,其他什么也没有。没有花,也没有茶杯。

手下把肖随给人送进叶秘洋房之后就走了,门打开,正对着门的大堂里,一面日本国旗正悬而上,红日刺眼,如同在弄堂里洒在脸上的血。

他虽是心下有了猜测,但看到这仍是心中起了大火。他跑到叶秘跟前,气得整个人都在颤抖,挥手想要给他一巴掌,被叶秘抬手制住手腕,用力甩开。

肖随被他甩出一段距离,他盯着正当口的日章旗,眼眶通红瞳孔颤抖,“你……你怎么敢!”

叶秘看着他没有讲话,见人气得喘了半天才说出一句,“你如何能这样?”觉得无聊,往堂里走。

“跟着,不然杀了你。”

肖随知道他有这个本事,他有自己活着要做的事,家国危难,他没有脸自行寻死了断。

大堂里很空,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剑眉管家立在一旁正盯着自己,另外还有一个五六十岁的女人捞起围着的围裙擦了擦手,走上来帮叶秘拿脱下来的西装。

“叶先生回来了。”她的目光越过叶秘落在身后的年轻人身上,“这位是?”

“像吗?”叶秘一边摘下手表,一边随口问道。

妇人愣了一下,随后快着步子走到肖随身前,眼神中带着慈爱和些许恰到好处的欣喜,“像!真像方小姐!这眼睛鼻子嘴巴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。”

被两个人同时说像另一位方姓女士,总是不舒服的,他退了一步侧了侧头不想让妇人再观察自己。

妇人上手亲切地拉起肖随的手捧在怀里,“是我失礼了先生,你叫我沈姨就行,先生你怎么称呼呢?”

他刚要开口,坐在沙发上的人喝了口茶,“他叫肖随,沈姨,去做晚饭吧。”

“哎好。”沈姨对着叶秘应了一声,松开肖随的手,“肖先生先坐,可有忌口啊?”

肖随对着沈姨摆不出脸色,应了声没有就转开了视线。

 

沈姨去了厨房,肖随问叶秘,“方小姐是谁?”

“我未婚妻。”

“她,去哪儿了?”

“死了。”

肖随垂下眼神顿了两秒,还是缓声安慰了一句,“节哀。”

叶秘从下往上看着他,轻哼了一声,抽出根烟点了就往二楼走了。

 

他本以为叶秘会折磨他,或是过了几天就把他扔出去。

但日子一天天过去,叶秘早出晚归,除了限制肖随出门以外一点都没有找他的麻烦,肖随经常一整天都看不到他一眼。日子安稳地过了一个半月,四月底的夜里,叶秘回家,正巧肖随下楼取送到的晚报。

叶秘疲着神态坐到沙发里,看着肖随,“这几天在干什么?”

这是一个半月来叶秘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,肖随一指景观台的笼中鸟,“跟它一样,吃饭睡觉。我比它多一样,看报。”

叶秘随着肖随指的方向看了一眼,随后视线回到他身上,脸色并不好,“在这里别生事,也别总盯着鸟看,它不喜欢被别人盯着。”

肖随切了一声,胆子大得很,“你关着我干什么?盯着我看你的方小姐就能重新活过来?”

叶秘看向笼中的金丝雀。

肖随反应过来,眼下显出不可置信来,他耳根微红,手里紧紧捏着报纸不吭一声上楼了。

 

肖随知道自己长得好,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春水,偏偏眼尾总是带着一抹红,为他一双眼睛平添几分无辜和妩媚,鼻子小巧笔挺,嘴唇薄而唇色偏淡。他没有其他本事,没有任务的时候,他就会路上眼睛瞟瞟路边的日本兵,把人引到小巷子里之后再用随身携带的折叠刀把他杀掉,那日他太急功近利,一下子勾了两个,这才差点失了手。

今年上海六月中旬的天气已经十分炎热了,他手头发痒,又出不去,在某个深夜,他洗了澡围上浴袍,趿着拖鞋敲响了叶秘书房的门。

门内办公桌后的椅子上,叶秘低头吸了口烟,歪着头看了眼门口的肖随,白烟从嘴边溢出,他喉结动了动。

“想干嘛?”

“出门。”

“进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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